“傻子”校长

秋冬之际,我带着沉重的脚步,在这悽寒的黑夜中漫步。无意间经过巷口,不知为何,我停下了脚步。驻足回忆着,突然,仿佛一个霹雳打到了我,内心颤抖着——我想起了那位校长。

我第一次和他说话,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。每次放学,经过这个巷口,几乎都会看见他。他似乎是一个怪人,默不作声,呆呆看着同学们;更像是空气,孤独地立在人流中。从大人的谈话中,我知道他是一个退休的校长,但非常奇怪,我几乎没有听到过有人跟他打招呼,叫他一声校长。

一次放学,我像往常一样经过这个巷口,又看到了他。我终于无法压住自己的好奇心,决定去跟他打个招呼:“校长好!”随着响亮的声音,我还特意向他敬了一个礼。他愣了好一会,出乎意料地回敬了我一个礼,并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好!”周围的同学都向这边望了过,讥笑着。我觉得很难堪,于是不再逗留,快步走回家。但是,从此我每次放学都以同样的方式去跟他打招呼。大概是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孩子,觉得这样很有趣。

过了一段时间,我写完作业后出来玩耍,偶然间碰到了校长。“校长好!”我习惯地向他敬了一个礼。他也像以往那样回应了我。而这一次,他却居然和我谈了起来。不一会儿他便跟我道别,并嘱咐我十二个字:“听教听话,快高长大,长大成才!”于是,以后每次我跟他打招呼,他都会跟我说这十二个字,我也跟着他一起说。我们这两个“傻子”始终一贯的对话,就如履行的诺言一样。

但是不知为什么,我的家长总不让我跟他呆太久时间。记得我四年级暑假时,我拿着粉笔在家门前画画。校长当时也在,他便跟我一样蹲下来,教我画鸽子。“首先得画这样一条曲线……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用粉笔在地上画着。他的每一词每一句,每一笔每一画,都是那么认真,那么和蔼。仅仅寥寥数笔,一只身形优美的鸽子就呈现在了眼前。我高兴极了,学着画了起来。就在这兴致盎然的时候,奶奶却突然叫我回家。我极不情愿地回到家,奶奶锁上门,悄悄跟我说:“他有鼻咽癌,别跟他说那么多话了。就在家里玩吧。”我非常不满,虽然我也清楚癌症是非常可怕的东西,但是我更清楚正是因为他有癌症,我才要跟他多说话。但最终还是被奶奶拉住了,只得呆在家。

在我五年级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,那位校长不在巷口站了。我感到不大自然,在巷口驻足一会儿,便回了家。

当我再一次见到他,却发现他虚弱的连路都走不好了。他的夫人扶着他散步,我依然像以往一样跟他打招呼。同样是和蔼的眼神,同样是“你好”,同样是一个敬礼。不,已经不一样了,我明显地感受到那和蔼的眼神后藏着千万种痛苦,那“你好”两字是有气无力的,那一个敬礼是十分艰难的,这一个回应已经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。我微笑着跟他道别,可是再也没有那十二个字了。不是因为他忘了,而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出这十二个字。他既不是我的亲人,也不是我的朋友,但不知为什么,我的心绞痛着。

太阳快要下山了。整个天空中是昏黄的,红霞在天边极慢地飘着,没有风,没有雨,仅有几声鸟叫凄凉地回荡着。这个傍晚十分沉寂,我与父母散步回家,见到校长躺在懒人椅上,他的夫人在他的身旁。他的眼睛半睁着,似乎想睡了。还是一样,“校长好!”我向他敬了一个礼。同样和蔼的眼神,但他虚弱得不能再说一句话,虚弱得不能再把手举起来。我知道他内心在挣扎着,身体在挣扎着——为了回应我。但是病魔,夺走了他的一切,仅仅有一个和蔼的眼神,留给了我。

在黑夜中,我被锣鼓声惊醒。母亲说:“校长去世了。”

第二天早晨,校长家门前那盏安魂灯亮着。家里人嘱咐我,绕条路走,不要在校长家门前走过。我虽点点头,却仍像平常一样在他家门前经过,微笑地走向学校。

“再见,校长。”我敬了一个礼,顶着刺骨的寒风,离开了巷口。


“傻子”校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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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
thinkerhui
发布于
2019年7月1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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